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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指摘我面色萎黄，憔悴得惨不忍睹。
我含糊其辞，不大想说，很怕自己已经在友人们眼中成了祥林嫂样人物，逢人便吐槽和世德那点事，惹人厌憎，便推说没有睡好。阿巫和大平交换眼神，并不相信，但也不再追问。又聊一阵【她+】的事，阿巫的商业计划书已做得七七八八，有些细节和我们商量确认，差不多很快就可以交给梦露去找投资了。谈完所有正事，最后大平知趣告辞，说不妨碍我和阿巫讲悄悄话。
阿巫这下再问，我便不能不说，于是开始倒苦水。
“既然完美、安全都不可得，那么何必要求没有痛苦？”阿巫说。
我大大诧异了，这真是另辟蹊径的想法。
“听你上次说起，我最近闲暇也在读《楞严经》——”
阿巫没说完我笑起来，“那你难道不是该说——要努力修佛以祛除痛苦？”
“可是你做不到呀。”阿巫耸耸肩，“你哪里有半点想成佛的样子。”
“是啊，若说读之前我还有点想开悟、成佛的妄想，读完后可是大失所望，立刻放弃了。”
“为什么呢？”
看看时间，下午还各自有事，我们决定不再换地方咖啡。
我回答阿巫，“说是读完，其实只是浮皮潦草地过了一遍，谈不上深刻领会。说想成佛是开玩笑，但失望却是真的。楞严读到最后才发现，想要达到成佛的境界，不断除色欲是不可能的。万恶淫为首，男女之间那点事非常的破坏修行。我这种在爱情和欲望里打滚、浮沉得要死要活之人，是想也休想了。至少这一世是休想。”
“所以呀。”阿巫说，“大家对痛苦的态度似乎第一反应就是要消除它，但如果能够轻易消除，也就不称之为痛苦了。所以我才想建议你，承认它，并共同生存会怎样？”
我托腮洗耳恭听。
阿巫喝口茶，慢条斯理，“没有这样的痛苦还有别样的，所以佛家说有生皆苦。你看，生病痛苦，缺钱痛苦，缺爱痛苦。健身其实也挺痛苦的，但为什么有些人却甘之如饴？因为那种不适会带来好的改变，达成好的目的，是他想要的。所以健身的人不会想要消除这种痛苦，并能够和这种痛苦并存。”
“是呀，是这样。如果哪次健完身第二天身上没有一点酸痛，我会觉得没有练到位。”我赞同说。
已然有段日子没去健身房了，总提不起劲，而且总难免想到和世德一起锻炼的时日，不免触景伤怀。
我思考阿巫的话。所以，如果我把和世德的关系看成进化自己的修行呢？他不再是目的，而只是一种手段……用来让我觉察自己……
我看着阿巫，“如果认为关系就该是甜蜜快乐，那么一点噪音都会觉得刺耳和痛苦。如果认为关系就是痛苦，那么一点和谐就会觉得快乐。”
阿巫点头，“太对了。其实许多事都取决于我们观看的角度。”
“阿巫，你像我的场外指导，良师诤友。”
“嘿嘿，旁观者清，再说指手画脚也比较容易。”
“那也要能够指画到点子上，得我听得进去、口服心服才行。”
“最主要，还是我觉得我们许多地方相像，我二十多岁时大约就像你现在这么执着。”
我隔桌伸手掐她，“你是骂我光长年纪不长心眼吧？”
阿巫不闪躲，承受我轻轻一掐。“其实是羡慕啦。初心不改。有时候我也并不完全喜欢如今冷口冷面冷眼冷心的自己。但人要抵抗时间的侵蚀，需要相当的定力和勇气。”
“什么定力，不过是冥顽不灵。”
“你就别妄自菲薄了。世上多的是时移事易便人随境转的，相比冥顽不灵，识时务要容易得多。”
若阿巫得知世德的经济状况，而我并未因此就划清界限抽身远离，恐怕她更要大加赞赏了。我们确实相像，价值观趋同，所以在梦露眼里愚蠢至极的行为，在阿巫看来却不是。
我的心结一解，突然无比困倦，觉得可以睡个好觉了。我们离开酒楼，阿巫问我去哪里，要载我，我说回家补觉，这里到我公寓步行最多十五分钟，我想散步回去。
“真是回家？”她笑眯眯看我。
“不然呢？”然后我明白了她的意思。“我看起来像是那么沉不住气的人吗？”
阿巫嘿嘿笑，“一般只要不涉及世德，你都很能沉住气。”
“真的回家补觉啦，我自己家。”我强调。
阿巫摆摆手，潇洒而去。
我慢悠悠走着，感叹心情对时间长度与距离的影响。工作室到餐馆也只有二十分钟路程，两个多小时前，同样是步行，我走得疲累拖沓生不如死，满眼都是阴霾与对人群的厌憎，仿佛什么都与我作对、在挡我的路。现在，我从今天不够晴朗的天空里看到了太阳洒射出来的金线，嗅到了路旁的植物与花香，觉得迎面而来的每个人都和蔼可亲，我想微笑，想对每个遇到的人说你好。
我当然沉得住气，必须沉住气。现在我需要的是一场伟大的睡眠。
要么燃烧要么不，火山也需要休息。
快到家时又收到阿巫的消息，是一个共享的便签，上面有段话：“内向是一种暂时性的行为状态，而不是一种性格。人有自己都没发现的无限可能，不要给自己设限。如果你有处在这种状态中的家人，放松，幽默，温暖，有耐心地配合他的步调。接受与抱持他的每个阶段每个状态。这就是爱他如他所是，而非如你所愿。守护，关心，克制，而不是控制。只有这样，你才敢说，我是爱你的。”
我如醍醐灌顶。
回了一个大大的亲亲给阿巫，忍不住说，“世德曾经说，用爱化解一切。”又补充，“我想，当我还会思考自己爱不爱的时候，不爱的可能性并不大，你说是吧？我想是因为我不够强大，没办法只给予而不考虑自己，同时也无法很好收拾自己的情绪与心情，所以决定了抱持却又总是动摇。”
阿巫在开车，用语音回我，“不，你已经很强大，不必对自己太苛求，你可以考虑自己，也可以反悔，可以动摇。当然我们如果真能包容一切，那自然不会有任何问题，问题是包容一切谈何容易……”
但我想，也许至少，我可以做到守护、关心和克制。
回到家躺在床上，才想起忘记交代工作，于是和蔓迪简短交代两句，下午的拍摄由小伍负责。又躺着看阿巫共享的那个便签，一遍又一遍，直到眼睛越瞪越酸，终于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