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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我今天不搞清楚大约是什么也没心情做了。”
“没事,我陪你。与其捧着手机干等,我们不如再聊聊庄子。”
我们聊一阵,隔了许久,那女人问,“你怎么有我的微信,他给你的?”
如果我也是一个绿茶,完全可以说,“当然啦,不然你以为我怎么知道。”但可惜我不是,或说庆幸我不是。我怎么可能去做我所鄙视的人。
我仍然诚实回答,“昨天他给我看你们的聊天记录时,我记住的。”
“他给你看和我的聊天记录?”“是这些日子的吗?”“已经多久了?”那女人接连发了三条。
“这女的好奇怪,她明明也有许多东西想要从你这里了解,却不直接通过微信进行对话,非要在验证框里这样一来一回。”阿巫说。
“倒是符合我从世德处得来的印象:婆妈琐碎,畏缩防备,十足的小家子气。”
阿巫提醒,“看样子她是不会回答你什么的,只会让你不住回答她的十万个为什么。”
我也不耐烦这样应答下去,一味满足那女人的疑问,而我想要了解的并未得到。于是告知那女人,“这里消息往复是有限制的,也许随时不再能发出去。不要误会,我不想破坏什么,我只想要真相,仅此而已。能正常交流吗?不能就算了,我想我已经明白了。”
发完我便不再看手机,对阿巫说,“我们走吧。”
阿巫起身,我们离开咖啡馆,她开车送我回工作室。路上她说,“我本来想劝你没必要的,把心捡起来揣回口袋,擦把脸继续往前走。但不弄个水落石出,你显然不甘心不说,还如鲠在喉。我只希望你沉住气,不要太激烈。不要反被真相所伤。”
我点点头,“我不会说真相伤不到我,但伤害我最多的一定是谎言。所以我必须弄清楚。”
阿巫犹豫一下,终于问出来,“你是不是其实也有破坏的意思?”
我笑了,“你现在才问出来?我以为在咖啡馆你知道我要做什么时就会问了。竟然能忍到现在。”
“答案呢?当然,我没有评判的意思。”
“其实迈出这一步,我犹豫了许久。你看我今早的脸色就知道了,整晚都在纠结。我也在问我自己,究竟只是想知道真相呢,还是存了坏心思。固然我并非善男信女,也不是不厌憎世德,并非没有想像过他与那女人因此闹翻——犹如绿茶婊当年破坏我们一般——如此场面也不是不大快人心,但仍然不想是出于恨意和毁灭。我不怕造什么恶业,何况还是一报还一报——背叛欺骗的行径还想指望以德报怨吗。我不愿自己是出于恶意联系绿茶婊的原因是,不想玷污我的感情。”
无论世德如何不堪,我的情感是诚挚而几乎纯粹的。唯一的不纯粹,也许便是我并不肯为了他倾尽所有。既然当初我能为一醒先是倾身相顾后是净身出户,那么我也能为世德,只是,他从来未能给我一个豁出去这样做的理由。我不是圣人,志向也不是伟大这样的维度,甚至心里暗暗告诫自己:傻也要有一个限度。所以,这是我对待他唯一的不纯粹,而我也并不为此羞愧。爱一个人到忘我是自发的反应,不必勉强和刻意。然而出于我自己的道德洁癖,对于起心动念的纯洁度的自我要求,我必须一遍遍与自己确认:找那个女人,我真的只是要了解真相,还是有破坏的企图?
“假如——”阿巫顿一顿,“我说假如。假如你发现世德……你会想要报复他吗?”
我苦笑,“你知道吗,我有预感……啊,别说预感吧,就说能够设想到的最坏结果:世德的糟糕与不堪恐怕罄竹难书,也许彻头彻尾都是……即便不都是谎言,这一年又七个月以来对我的种种折磨,也早已人神共愤。但,假如——”
“对,假如。”阿巫从方向盘上空出一只手,充满鼓励地拍拍我。
“不,不想。我不想要报复。”
“不想?”
“我唯一想做的,只是抓紧离开,和他再无交集,彼此生死两茫茫,永不思量,一忘再忘。”我说。
“好,及时止损,不再纠缠。”
“像你说的,把心捡起来揣回口袋。”
车停在我工作室楼下。我下车前阿巫说,“你的起心动念是纯粹的,我相信一定能够得偿所愿。记得随时分享进度。”
她绝尘而去,我搭电梯上楼进工作室,踱步去影棚。现在我的焦虑已有所减轻,毕竟已跨出关键性一步。从那女人的反应与不断发问,基本已可判定世德所说多半为谎言。我有十足把握那女人同样想弄清真相。我不了解她,但了解人性,大多数人即便自己对别人毫无真情,也仍是想弄清别人对自己究竟有没有真情。
拿出手机前我再度确认:找那个女人,我真的只是想要了解真相,确定没有破坏的企图?
头脑是狡猾的,所以我不是问头脑,而是扪心。
心说是的,我确实确实,只想知道真相。只有真相才能平息我的焦躁、愤怒、猜忌、不安、痛苦、矛盾,以及种种糟糕负面的情绪与感受。我要如止水,不要如此这般的沸腾。
已经准备好去面对真相了吗?
是的,也许我有对自己撒谎……其实心底早已知道世德有问题,但仍然用他有时的一点点好与热情,来自欺他是爱我的。是自欺,还是仍然抱有希望?我觉得是希望。所以才每次坚决下定决心结束之后,又因他说要改变而一次次回头,然后像一个傻子,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任他一次次反复,但凡还能看到一丝希望,他勾勾手指我便又爬回去。“希望”就是世德用来吊着我的那根胡萝卜,洞察力敏锐如他,早已深谙此道,同时“希望”也是那片他植入我脑中的电极……
我其实与那只小白鼠并没有本质不同。
1953年,科学家詹姆斯·奥尔兹和彼得·米尔纳将一个电极深深植入小白鼠的脑袋里。他们在小白鼠的笼中放置了一根杠杆,当杠杆被按压的时候,小白鼠就会受到电击,而电击会刺激到小白鼠大脑内的电极。电极连接的是大脑的“奖励系统”,会分泌多巴胺,产生快感,于是小白鼠会一直不停地按压杠杆,直到力竭而死。
为了进一步验证多巴胺的威力,科学家把杠杆放在一张电网的两端。而小白鼠为了多得到一次电击,果然开始不断在电网上跑来跑去,直到它烧焦的爪子疼到没法继续跑动为止……
“希望”就是我的多巴胺,是世德给我的电极。令我宁愿忍受稍后电击般的痛苦与折磨,也要一次次按下挽回的杠杆……因为大脑的奖励系统说,只要再按一次,期待的事情就会发生,世德会变回从前,我们会如同最初般相爱。
希望与幻想刺激着我,让我停不下来。而绿茶婊,会不会就是那张电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