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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口我立刻暗道糟糕。总不会他以为他姻缘里那个人是我,我10月份那人是他吧?这误会可大了。我和他没有一点可能,难道他还没意识到这一点?但也许大平并没有这样想,反倒我这么想有点自以为是。无论大平有没有这样想,我都决定趁早避开这个雷区,以免引起不必要的事端。
于是我说,“会不会是梦露?会不会其实你的姻缘早就到了,只是你没发现?”我语速很快,不等他反驳,接着说,“我觉得我十月那个人可能是Ray。你想,又高,还白皙。”
大平其实也不矮,有178或180,也不黑。
大平半天没说话。
“你等再过5个月,如果没有别人出现,那恐怕就是梦露了。”
其实我只是用梦露来转移注意力。现在越来越的,我不再觉得大平和梦露有可能。这么久共事下来,他们两人的价值观简直更加格格不入。
“你还是操心好你自己吧。”大平说着挂了电话。
我松口气,然后决定依言操心下自己,于是细细咀嚼有关情节,开始陷入沉思。
收到世德最后的质问后我即删除了那个女人,不想再与他们有任何牵扯,不想听到任何讯息,更不想再收到任何来自那女人的十万个为什么与千百个问。此际却不免揣测他们如今是怎样。
那天世德说我不顾一切毁掉一切,还说他没有资格抱怨,一切都是咎由自取,说早已做好放弃一切的准备,所以这样的结果丝毫也影响不了他……那么,就是已经造成某种结果了?
不一定是结果,但必然有后果。
设身处地,无论我本意如何,从世德的角度、那个女人的角度,都相当于我在他们之间种下了一株毒草。如同曾经影影绰绰的猜疑在我心中一点点生根发芽,如今这样坐实的“指证”尤其带有腐蚀性,侵损一切海誓山盟。即便那女人对世德并无几分真情,即使是最坏的情形——她只是在消费他,但出于我对同性以及对她的了解,她也不会允许他想着别人。尤其在她的世界观与价值观里,金钱是高于一切的,她用钱来衡量、买卖万物,所以世德为我花钱这一点是她最不能容忍与接受的。她问我最多的问题就是关于金钱,一再地、反复地在问、在确认,甚至问出是不是我逼迫世德的话来,可见她多么在意这一点,对世德为我花钱感到多么不能置信,多么希望这不是真的。
梦露亦如是,用钱来衡量一切,认为钱才能证明男人有没有真心、有多少真心。现在由那个女人这里,我才体认到这恐怕是一个事实,甚至是女性逻辑中最简单、质朴的事实。
可是这样说来,世德反而对我是真心了?假如不是大平所言放长线钓大鱼的话。
我不清楚,无法辨别。我怕我感觉世德对我真心、没有别的企图是错误的,使我心软,使我觉得他并非一无可取。现在一切都混乱了,没有任何可以确凿确定,除了世德的的确确一直在欺骗我。
尽管我的表层意识说,不会有什么后续了,应该就此无声无息从彼此世界彻底消失。但潜意识——尤其在大平这一通来电之后——开始浮上水面:我觉得世德还会来找我。
尽管从现在的局面,这样的想法很奇怪,像无稽之谈,但隐隐的,我就是知道。过往多少次的分合,无不在验证我们星座的情侣合盘所说:我们的关系有强烈的宿命意味,我们不可能永远分开,就算短暂的分离之后,也会用各种方式重新将对方吸引回来。
但,是真的吗?这一次同样会吗?
我又究竟是希望还是不希望呢……
甚至,我究竟爱不爱世德?一个人真的可以一边鄙视一边爱着吗?还是我并不爱他,使我难受的只是丧失,丧失了情感寄托,丧失了亲密感,丧失了被爱的感觉,甚至丧失了目标,尤其丧失了曾经爱着他的那部分自我?
某种程度上,世德并非世德,更像是一个我对爱情的理想。无论真假,只因初时他曾短暂带给我的感受,那些在意、爱惜、契合、安全感……使我觉得理想,便使得我一次次想要重回那段时刻,然后成为了我的目标。我要的并不仅仅是世德本身,更多是他曾展示给我、以及我们共同演绎的那些彼此相爱的种种。那不是一种可能,而是现实中实实在在存在过的东西。我并不愿相信那些都是假的。
但也许是假的?
可能我所以为的东西,也不过是验证性偏差,只是在对自己最初的认为和理解不断地寻求确认,选择性注意一些言行举止,主观上扭曲世德某些行为的意图,来试图证明他爱我、还爱着我,以此证明我过去的选择和付出没有错。
唯有把自己再次埋首于书籍,我才能暂时抛开这些无比折磨人的思绪。
啊,爱。
“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亏也。道之所以亏,爱之所以成。”
原来庄子说,世间本无爱,是道亏而爱成。他说那些太古真人——最古老的人类,具有流动性的自我,不觉得自己与面前的一朵玫瑰有什么分别,也不觉得自己与树、动物、其他人有什么分别。他看着玫瑰的时候,何尝不也是玫瑰正在看着的这个人,他没有固定在一个个体里的自我,不觉得除了自己之外有别的事物的存在,不知道自己之外的东西是别的东西。庄周是蝴蝶,蝴蝶亦是庄周。这是最高等的心境。当人类有了分别心,即是堕落的开始,深层的联结开始切断,彼此共享的意识不再复有。
“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亏也。道之所以亏,爱之所以成。”当是非之心开始造作,道就消失了,于是代偿出“爱”,来弥补失去一体感变为敌对分裂的天然缺失。
所以爱是一种代偿。
代偿,当某一器官的功能或结构发生病变时,由原器官的健全部分或其它器官来代替,补偿它的功能。
因为人类丧失了万物一体彼此循环流通的感受,丧失了意识的共享,所以才会需要爱这么个东西。因为我们自我分裂,所以才需要“爱自己”。因为我们彼此分裂,所以才需要“爱他人”。
道亏而爱成,真可悲。
所以也许,这个世界正是一个修炼场,要我弃绝爱而回归大道?
似乎,世德宣扬走的正是这样一条路。他要视万物如一,不加区别地对待,要摒弃个人性与个体。我不知道他只是喊喊口号、自欺欺人,还是真的想要如此。这就是一个撒谎者的困境,他使得别人无法区分他话语行为的真假。即便他是真的想要如此,可惜他做得太糟,他的种种行为显露出来的也不过是他的恐惧、自私和卑劣罢了,正是他口口声声要弃绝的个人性。他所想要弃绝的,正是他根深蒂固的,他拔除不掉自己的,就投射出来,所以对我的个人性如此深恶痛绝。
他的目标或许是对的,但他的行为却是反的。
我想起我对那个女人说过“一体感”,我需要和某人有一体感,才能心无旁骛地付出。但我从未想过这个“一体感”的概念从何而来,只是张口就说出来了。其实正是“庄周是蝴蝶,蝴蝶亦是庄周”这样的感觉。如果世德令我觉得和他没有分别,我们没有隔阂,亲密无间,我便不会对他的困顿袖手旁观。
然而我能放弃爱去“回归大道”吗……
又某位古鲁——似乎是萨古鲁——说,爱哪里为爱,不过是情欲的遮羞布。
我分不清爱情究竟是爱还是情欲。即便是情欲,只要在爱情中,我也觉得美好。毕竟又有人——似乎是奥修——说,“情欲是通往神的途径,是自我实现的必经之路。如果你对任何事物都没有情欲,那么你根本就没有生活。”无论如何我不能没有爱情,我可以想象没有遇到一个可以相爱的人,但不能想象永远没有爱情。我恐惧爱情的逝去,恐惧不再被爱,以及逝去后的孤独。不只是孤独,还有整个人被遗弃的那种屈辱与痛苦,即便是我主动离开……
我爱上的,可能是爱情本身。
我不易灰心,所以从不冀望有一天可以与没有爱情握手言欢,与孤独同床共枕,不再恐惧任何失去,如同停止惧怕死亡。我永远期望的都是——遇到一个可以相爱而又彼此相爱的人。
情之一物,令人恨生爱死,欲罢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