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捡回了一条命不说,还做了官差。做了官差不说,还娶了一个本地的媳妇儿。媳妇儿虽然被常年不断的海风给吹得黑了一些,但配他这个满天星的麻子,还能亏得了他?更何况,岭南的媳妇儿不仅勤快,还给他生了三个娃。两男一女。
所以,程满星无憾。他已经决定在岭南终老。
岭南是个好地方。这里的太阳虽然毒了一些,海风虽然猛了一些,空气里的鱼腥味虽然重了一些,但这里至少暖和。不像程满星小时候在中原北方的时候,一到冬天,就是去撒个尿都得提心吊胆,生怕刺骨的寒风把传宗接代的家伙什儿给冻坏了。
而且,这里的物产也丰富。饿了,海里有鱼,有虾,有贝,有螃蟹,只要你能抓得到。渴了,海边到处都是几丈高的越王头树,树上结满了越王头。那玩意儿只要拿刀一砍开,里面就全都是清甜的汁液。只要你不傻乎乎地喝太多,一直把自己喝到跑肚拉稀,越王头就是解渴的最佳良品了。
至于程满星的差使,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
程满星辖下这十里八村住的,虽然大多是一些和程满星本人一样被流放或配至此的罪民,常常会闹一些磕磕碰碰的事情出来,但大的麻烦,倒也没给程满星惹。不是因为这些人到了这里就变老实了,实在是因为,这些年负责镇守此地的副将是一个狠人。
这里是军治。在此处带兵镇守的副将,自己也是个贬官。用朝中那些大人们的话来说,此人也是个没有完全被教化之人。所以,他行的是王化之名,举的却是霸道之刀。
以前那些敢于在这里闹大事的人,已经被这位副将带着兵,像割韭菜一样地割过好几茬儿了。剩下的,做点儿欺负邻居、偷鸡摸狗的事情还可以,让他们闹点儿更大的事儿,借他们几个胆儿,他们也不敢。
因此,程满星的日子过得很滋润。不点卯、不拿贼、不哄娃的时候,他总会抽点儿空,到这十里八村唯一的一家酒馆去喝几杯。
郑家酒馆。
这家酒馆的酒,程满星起初也喝不惯。苦苦的,就像刚刚被配到此地的每个人的心情一样。但时间久了,程满星也渐渐地喜欢上这种酒了。
郑家酒馆的酒虽然苦,但却极为醇正,不像程满星曾经去过的县城里的那些酒馆一样,黑良心地作死地朝里面兑水。而且,郑家酒馆这种略带些苦味的酒,对所有被从中原流放至此的人来说,喝起来确实更有味道。
还有一点就是,郑家酒馆的酒,价钱公道,甚至可以说得上是非常便宜。有时候连程满星都不得不怀疑,这家酒馆的老板跑到这鸟不下蛋的地方来开个酒馆,又把酒卖得这么便宜,是不是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不过,程满星懒得去多操心。在这里居住的,都是罪民。哪个人心里还没有点儿不太正常的想法?不过,只要你不惹事,爱怎么想,那是你的自由。只要你不说不出来,哪怕你天天做梦当皇帝,都没人来鸟你。
所以,程满星每次来酒馆的时候,只喝酒,不管闲事。
他不去管闲事,闲事自然也不会来管他。毕竟,程满星在这里也当了十几年差了。这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他是谁,也知道他身上的那身捕头服和腰间的那把腰刀,可不仅仅只是摆设而已。
在这个酒馆里,程满星没有碰到什么有趣的人或者有趣的事儿。来酒馆喝酒的每个人,他都认识。这其中绝大多数人的底细,他也都清楚。他们的祖籍在什么地方,犯了什么事儿,在衙门里都是有记载的。许多人在落籍于此之前,还是从程满星的手中走过一趟的。
但有一个人,程满星一直摸不透。
一个中年人。一个看上去像青年人的中年人。
他叫阿飞。
有人叫他阿飞大哥,有人叫他阿飞老弟,也有人叫他阿飞叔叔。至于他姓什么,没人知道。他不是罪民。衙门里查户籍的人还没这么勤快,每个人的户籍都会去查一查。
阿飞的样子很年轻,看上去比程满星还年轻。所以,程满星认为,阿飞应该还是个青年人。
但阿飞的神情却很沧桑。他从来不笑。没有人见他笑过。他很淡然,对一切都很淡然。但程满星觉得,他的神色之中,似乎总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
他这个年纪的人,究竟曾经经历过什么样的事情,才能使得他从来都不笑,而且神色之中始终有那种让程满星这样的一个男人都能体会得到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