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慌张成这个样子,一时间主仆二人都愣在原地。

    “出什么事了?”半晌,田乾才开口问道。

    “有刺客。”田同来不及细说,只是含糊地回了一句,就护着田乾进了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密室。

    之后是井井有条地吩咐调度,片刻之间,田府哗然。

    前府后院的家丁仆役用上了所有可以称之为武器的东西——包括扁担和水瓢,发了疯一样得搜寻着每一个有可能躲藏的空间,盘问着每一个有可能行凶的人,甚至连茅房都被检查了至少三遍,可是仍然一无所获。

    田同实在不明白,一个身手如此厉害的刺客,为什么要深夜入府杀掉一个门子?就在他如坠云雾的时候,有人慌慌张张得禀报,又有人死了。

    而且死的是少爷钱牙。

    刚才府里乱作一团,完全没人想到报案,等到有个精细之人想起来的时候,他打开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大少爷的脚——钱牙以一种极不自然的状态挂在田府的门楣上,整个人看上去比平时要长了不少,一张脸白里泛着青,眼睛嘴巴都闭着,卸下了往日的骄横张狂,这会儿看上去倒是顺眼了许多。

    消息传到田乾的耳朵里,老太监连声都没出一丝就当场昏厥。

    去衙门报案的人也很快回来了,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府衙的长史,他带来一个让众人更加不安的消息——慕流云今天一早也被发现死于府衙后堂,而一筹莫展的长史大人则被推举来请德高望重的田老爷主持大局。

    一夜之间三起命案,一个粗使下人,一个纨绔子弟,一个朝廷命官。

    用不了半天,人心惶惶的将不仅仅是田府。

    田同安排众人把两具尸体暂时安放到后院,在家人们忙着布置灵堂的时候,他则独自去检查钱牙和小六子的死状。

    小六子的尸首没有多余的伤痕,除了伤口过于齐整平滑并无异状。

    而钱牙则不同,其实早在家人把他搭下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了不对,任何人的尸体都该是僵硬的,可他的尸体却显现出一种不同寻常的柔软——就像孩子们喜欢看的木偶戏里的木偶,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打晃。

    田同伸手去捏钱牙的关节,捏得非常仔细,一处接一处从头到脚,果然不出所料,他全身的骨节无一例外,全部被人重手打碎了!

    难怪他看起来比平常高了至少五寸!

    越是检查田同的神色越是凝重,凶手残忍得让即便是他这样的人也觉得脊背发凉,他不仅打断了钱牙全身关节,还捏碎了他的颌骨,刺瞎了他的双眼,挑断了他的舌筋——田同甚至可以想象到钱牙临终前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地上连哭嚎都办不到的惨状!

    他有很多仇家,但多是和他一样的地痞纨绔,绝不至于下手如此狠毒,况且弋阳城里能做到伤而不杀,力道手法都妙到巅毫的,除了自己更无他人...?...

    不!望月楼里那个出手歹毒,一言不合就伤了好几个人的大个子!田同倒吸一口凉气,若是与一线牵有关,那针对的就绝不会仅仅是钱牙和小六子!

    正当他觉得真相大白之际,一道明显的伤口让田同如坠冰窟——长约三寸,深约五分的刀口像一张裂开的嘴一样横在钱牙的咽喉,这个伤口的形状他太熟悉了!

    田同的冷汗已经顺着额头流了下来,他颤巍巍地解开尸身的衣服,几个皮肉外翻的小孔让他眼前一黑险些就此昏厥!他肯定每一个血痕里都有一枚螺纹状的钢针牢牢地钻在骨头上,这正是他自己的成名暗器——清风。

    他如同着魔了一样夺门而出直奔府衙,一路上来往的百姓全都诧异地看着这个平时四平八稳的大总管——弋阳人都对他颇为熟悉,即便是没有交情,也多少听过田总管与人为善,和蔼可亲的好名声,更别提与他相识的那些头面人物。

    今天骤见田同脸色煞白神情慌张都以为出了什么事,有好事者上前正欲询问,却被田同撞得当街打了好几个滚。

    府衙众人见是田同自然也不敢阻拦——毕竟田乾虽无官职在身却有皇命恩赏,眼下这种情况谁的大腿也不如田家的粗。

    田同完全不理会那些谄媚的笑脸,他的目的是府衙里刚刚搭好的灵堂,如果昨晚死这里的是钱牙,此刻他就必须去向慕流云讨还这笔血债,再杀他一次!

    然而现实让他如坠云雾,灵堂很朴素,只不过是用素白的布匹装饰了一下后衙的偏房,棺材也是就近买的便宜货——一个刚过三十正值壮年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早早就给自己预备下寿材的。

    铜盆里略有些纸灰和香烛元宝的残烬,显然合署官员并没有太把这个摄府事的区区五品宣武郎太放在眼里,此时只有一个平日里端茶递水的小厮在这里守灵——说是守灵倒更像是在打盹,他哈欠连天的模样更让这里显得无比凄凉。

    “你家大人,怎么死的?”田同一直走到近前才惊醒了睡得不省人事的小厮,他揉着眼睛看着田同,似乎还有一肚子的牢骚。

    “这...?...昨晚大人在书房理事,他一向都是如此,不到三更天绝不休息的。而且总是吩咐请早一定要到门口去叫醒儿,别误了公事,嘴上这么说可哪次也没痛快起来过,一般卯时去叫总要等到辰时才能见到人,可今天我去叫,却怎么都叫不醒...?...”小厮缠七夹八说了许多,却迟迟步入正题,田同脸色渐渐变得冷峻。

    “我问你怎么死的!”一把掐住小厮的脖子,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这句话。

    “咳咳咳~中~中毒,爷您自己去看,咳咳~”田同一把甩开小厮,想来这孩子昨晚也只顾睡觉,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毒性之猛烈让田同都为之胆寒,棺材里的人面色紫黑,肌理已经开始肿胀渗液,原来英风锐气的模样如今只剩下三四分,唯有前额的一绺白发和颌下标志性的黑白相间山羊胡,还昭示着他的身份。

    再三确认之后,田同更加迷惑,是谁把钱牙打伤后扔在了慕流云的床上,又是谁毒杀了本该死在他手里的慕流云?带着种种的疑问,他如离魂的行尸一样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回到了田府,刚进门,就有人来报——老爷醒了,要问话。

    这一路往常也不过片刻的功夫,田同却像是走了大半天,喊了声“回事”,进门就看见半躺着的田乾。

    看着那张老脸上掩饰不了的悲切,他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外人以讹传讹,他焉能不知田乾对这个义子宠溺有加?或许是惺惺相惜,也可能是蛇鼠一窝,总之相似的童年经历和对际遇的愤懑让这一老一少彼此同情,虽然即便在田同看来二人也算不上善良之辈,但谁说坏人就没有七情六欲?

    “牙儿他...?...他是怎么死的?”田乾沉默了半晌后似是挣扎着开口,也不等田同回答,他却转而自言自语地说到,“我本来打算这几天就给他定一门亲事,好让他收收心,省的老往外跑...?...兔崽子,平日里见了那几个骚货就发愣...?...当我不知道么...?...兔崽子...?...”说着说着不由得老泪纵横.

    缘分这种东西颇为奇妙,有人一见倾心,也有人恨之莫名。

    田同心中五味杂陈,几年中老少二人种种过往尽在他眼底,田乾诸多妻妾中并非没有深闺寂寞的出墙红杏,光是被他这个大总管亲手送上黄泉路的就有三个——可偏偏这个贪花好色的无赖却连绯闻都没传过,足见其人虽不堪也并非一无是处。

    “老爷,我...?...我检查了少爷的尸体,少爷他...?...伤势沉重,但致命的...?...是我的清风箭...?...”田同鼓足了勇气,说出了这个匪夷所思的事实。

    “你...?...你说什么?”田乾当即一愣,半晌,才带着一脸的惊怒交加追问道。

    田同以头抢地,只是叩首一句话也不说,“咚咚咚~”的声音让他和田乾都气血激荡,再抬起头时,他已经满脸的血迹。

    “我不知道少爷为什么会在慕流云的房间,我...?...”话没说话,田乾便急急招手示意他过来,田同不敢怠慢,就那么跪着膝行上前。

    “啪~!”田乾使劲平生的力气,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田同脸上,田同不动不摇,心甘情愿地等着下一记耳光——可田乾再举起的手却迟迟没有落下,二人四目相对过了不知多久,那只枯瘦的手才一把按住了田同的肩头——用绝不像一个年过六十的老者所该有的力量。

    田同看见了从那双干枯的眼窝里流出的泪水,老人的声音很轻,却每一个字都无比得清晰——

    “找出来,不管是谁,我要他给牙儿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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