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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稷回到了他这辈子最熟悉的地方。
军营与军营其实没有什么差别——除了人数和粮饷的多少会有些不同,抛开那些随时可能阴阳两隔的面孔,其实基本上都是一样的枯燥、单调和重复。
“放心吧,婉儿那边已经安排好了,只是...?...”
“她怎么了?!”本来呆坐着一言不发的沈稷,听到婉儿有恙立即起身一把薅住了慕清平的领口——他不敢再失去任何一人,原本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如今又只剩他们两个。
“没什么,她没事,只是依旧一言不发,每日只是盯着两个牌位发呆...?...”慕清平挡开他的手,很严肃地盯着他的眼睛继续说道,“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回城里去,带着婉儿过完余生——你现在这个样子,很快就会和佟林一样横死暴亡!”
“闭嘴!如果不是你们!如果不是你们争名逐利!不是你们勾心斗角!”沈稷一拳打过来,却被轻松躲过。
“尘世如局,生民如棋,从来只分胜负不问黑白——想要改变这个不公的世道,就要努力地爬上去!做那个执子的棋手!”连连闪过沈稷的毫无章法的攻击后,慕清平只是一记耳光就很轻松地就把他掀翻在地。
面具随之飞脱一旁,沈稷不顾伤痛飞身扑上,顺势把涌出的泪水埋进大地。
他一直向往的都是平静的生活,即便是当兵也并没有什么功成名就的大志——为的不过是吃饱穿暖而已。
佟林也是,他只求平平淡淡地过完残生;婉儿有了父亲,她的话变得更多,以前弋阳城里那个刻薄、肮脏、惹人厌的小乞丐变成了每天都笑嘻嘻的普通孩子;惜红有幸脱离苦海,一心憧憬着那家边塞小镇里属于他们自己的客栈,希冀着每天迎来送往之后,扫地抹桌的片刻宁静和一家人围炉夜话的温馨。
想起惜红,沈稷鼻尖便又隐隐飘过了那淡淡的幽香,香味渐远,随之而去的还有她的一颦一笑,何那些被他拒之千里的百般温柔...?...
“逝者已矣,人一辈子总会有两件追悔莫及的事——慕大人,我,还有这些锋镝营的兄弟们,我们都和你们一样,都只不过想要有尊严地活着,可是这个世道不允许...?...”慕清平拍拍他的背,然后坐在他身边接着说道,“我们没有资格去希望什么,因为我们从一出生起就注定是披枷带镣的奴隶,我们可以就此庸碌一生,苟且过活——或者穷尽余生去砸碎这些枷锁,那么至少,那些和婉儿一样的孩子们还可以拥有希望!”
“...?...这些话,谁说的?”沈稷带好面具,用力紧了紧系绳——慕清平是个少言寡语的武夫,能说出这一席话的自然另有其人。
“我家主公,也是我兄弟——征南将军,弋阳太守慕流云。”
“...?...临阵逃脱,害得我们数千人葬身荆溪口的那位?”
“你果然就是蔡家坳那个漏网之鱼——我们事后搜查过那里,烧焦的尸体有翻动过的痕迹,现场应该有一个生还者...?...”
“一饮一啄,缘起缘灭——小时候有个一起要犯的和尚,他总说这些...?...”
“因为我们都是别人局中的棋子...?...”
“慕流云想要做棋手,他有这能力么?”沈稷坐起身,叼着一根杂草心不在焉地思考着什么。
“想听真话?哼~~其实我也不知道...?...只不过我这个傻瓜愿意陪他赌一把...?...”慕清平拍了拍他的肩膀,紧接着丢下了一句话之后转身离去,“回去看看婉儿吧——当然,你也可以不必回来,没人会怪你...?...”
“我自己会...?...我这种人,还是不要再害人害己得好...?...”
慕清平进了营帐,而沈稷走向了另一个方向——他认定没资格憧憬安逸的生活,他的手上不仅沾着血,而且以后还会更多。
婉儿和府衙掌厨的崔婶一起住在后衙的佣人房,她这么大的孩子如果放任独自谋生只会回到以前——于是慕流云只安排她做一点简单的洒扫,并且除了管吃管住之外,每个月还给点例钱。
这足够她生活了。
崔婶是个寡妇,过门没几个月多病的丈夫就一命归西,婆家本意是想买她来给病入膏肓的儿子冲喜,事与愿违之下,便一怒将她扫地出门——而没有休书,她便不能改嫁,于是几十年来除了朝廷发的一块贞节牌坊,她一无所有。
慕流云怜她年老,于是给了一份闲差养在府衙——第一次见到楚楚可怜的婉儿,这个女人便热泪盈眶,自此便把这个比她更孤苦的孩子视若己出。
“婉儿,吃饭了!”慕流云总是习惯屏退左右自己一个人在书房用餐——除了慕清平,所以崔婶只是把饭菜端过去便回房。
“...?...”她还是呆呆地看着佟林和沈惜红的牌位,眼泪已经流不出了,可是天真爽朗的笑容却始终回不来。
“婉儿...?...”熟悉的声音响起,婉儿猛然回过头,接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向了沈稷。
“鬼脸儿~~~!!!爹没了,姐也没了,我...?...我...?...”一旁的崔婶看得鼻子发酸,她从旁人嘴里大概听过他们的经历,此刻在她看来,这两个孩子就像一对在大雨里依偎着取暖的小野猫。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你就是婉儿的哥哥吧?你看看,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等着!婶儿去再加个菜——很快就好,你们聊~你们聊~”崔婶眼眶子浅,最见不得生离死别。
“多谢大娘...?...”
“没事没事,你叫我崔婶就行——你放心,婉儿我会照顾好的。”
崔婶摸着眼泪出去了,屋子里婉儿的哭声渐渐变成啜泣。
“婉儿,我要去办一件大事...?...可能会离开很久...?...”
“又是去杀人么...?...可不可以不去...?...”
“师父,死得冤枉...?...”
“爹...?...”想起佟林,她的眼眶又开始泛红——她觉得佟林是她见过最好的人,可也是死得最惨的人。
“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等我做完了该做的事,我们再一起支摊子卖馄饨...?...我下厨,你给我打帮手...?...”沈稷轻轻抚摸着婉儿的头,自命心如铁石的他再一次强忍了饮泣的冲动。
“我们拉钩,你要回来,我等着你~~~”
“嗯,拉钩!”
“来来来,吃饭吃饭,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不哭,不哭——真是的,我怎么也这样...?...没事,烟熏得~~~烟熏得~~~”崔婶一边劝慰着两个孩子一边偷偷擦拭着眼角。
...?...
慕流云喜欢一个人吃饭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进食的时候是最危险的时候——当一个人的注意力全部被食物吸引的时候,他自然而然是一只手拿着筷子而另一只手端着碗,并且还要用最懈怠的姿势去大快朵颐,这种时候即便是高手也全身充满破绽。
何况他并不算高手。
而今天还有一个原因让他需要独自冷静地思考,月底将至,不日就要启程北上,而他不在就意味着慕清平必须留守——吴国的威胁如芒在背,弋阳绝不可以没有主事之人。
他需要独自去面对计谋百出的柳慎之,老奸巨猾的吕放和残酷狡诈的淳于彦。
“哎~~~”他叹了口气,开始幻想着面前都是挥之不去的烦恼,然后然后大口大口地把它们都吞下肚子之后消化殆尽。
“叩叩叩~”敲门声响起,而这个时间崔婶不会来收碗碟的,还太早。
“谁?”慕流云的手已经按在了折扇上,平日里他总是扇不离身,当然不仅仅是附庸风雅,更因为这把扇子是他保命的绝招。
“慕大人...?...在下沈稷。”
“进来吧。”慕流云放下戒备,毫不在意地继续进餐——沈稷如果心怀杀意,慕清平是绝不会允许他活着离开的。
“你吃饭了么?崔婶的手艺不错。”
“吃过了——崔婶的手艺不错。”
“嗯,是不错,婉儿呢?怎么不跟她多呆一会儿?”
“有些事,我必须要来亲自确认一下——否则我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抉择什么?”
“该不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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