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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不该杀了你!”
鹣鲽骤然架上了慕流云的脖子,如果慕清平看到这一幕一定会大吃一惊——沈稷此时满身的杀气如怒涛席卷,一如在山阴之时盯着柳慎之背影的那般凶戾。
“如果你想聊,那就坐下;如果你想杀人,那就直接动手——用刀威胁别人的人,往往自己死得比较快。”慕流云连躲都懒得躲一下,他两只筷子夹起一块鱼腩,放进嘴里细细咀嚼着,“如果你不着急的话,可以尝尝——上好的鲈鲟,这个季节不多见了。”
“放心,我不会杀你——至少现在不会,我想问你,荆溪口撤兵,究竟是你的主意还是田乾?”
“重要么?真相便是,即是他的授意,也是我的本心——淳于家想要扬州,吕家人也要,姓田的要我出卖姓吕的...?...可我也一样可以卖了姓田的,说不定吕家的价码更高,不是么?”
“...?...那你为何要听田乾的话?”
“哼哼哼~~~你啊...?...拽着明白装糊涂——吕恂不死,我始终只会是他麾下的一条猎狗,何况他头上还有吕放,吕奕,我何时才能独掌大权一展抱负?要知道,我已经三十多岁了,时不我待...?...”慕流云为自己和沈稷各盛了一碗鱼汤,“这个回答,你满意么?”
“田家的财帛呢?”
“你连这个都知道?看来佟林对你说了不少...?...不错,确实是被我拿了,除了用于修缮弋阳城,大部分用于募兵扩营——不过我得提醒你,以后千万不要在任何人面前说起这事儿,否则除了我,会有很多人想要你的命!”
“你不想?”
“我要那些钱,为的是收买人心,杀你便是诛心——人心死了,我买来何用?”
“媚上凌下,中饱私囊,贪权好利——我实在看不出你的所为与他们何异!”刀刃重了三分,慕流云的颈边流下一抹血痕。
“如今这世事便如泥潭,不置身其中便妄想清污去秽,可能么?”他却依然毫不在意地继续吃喝,顺手递了一碗汤给沈稷,“趁热喝,凉了会腥。”
沈稷忽然间收刀,接着转身与慕流云对面而坐,端起那碗汤一饮而尽。
“不怕我下毒?”
“毒发之前,足够杀你...?...”
两人相视沉默片刻,慕流云笑笑继续吃他的饭,沈稷端起碗为自己添了一勺汤——鲈鲟的滋味,果然妙不可言。
慕流云吃得很仔细,就像这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一样。一炷香之后他扫光了碗里最后一粒米,抹了抹嘴很满意地收拾起碗筷。
“你还要么?”他指了指那盆已经没有温度的鱼汤。
“不必了——你不叫崔婶来收么?”
“收拾好放在那边,一会儿方便崔婶来直接拿走——不过别误会,我只是不喜欢一个人享受这难得的夜色之时,旁边一直有一个喋喋不休的大婶。”
“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刚才有一点点推诿抵赖,又或者摸向那把扇子,现在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你知道那把扇子?果然那一晚让丘禾露出马脚的就是你们俩——所以我不必感激你,因为我之所以不死,是因为我不该死。”
“行了...?...我要问的已经都知道了,告辞!”沈稷有些慌张,一句扇子就已经被他猜出了自己曾经和佟林假扮宫獒诱使丘禾露出马脚。
“过几天我需要去一趟平京,你陪我一起去——这几日你可以留在府里,多陪陪婉儿,清平那边我会去说的。”
“...?...军令如山,我只请了两天的假,明日申时,必须回去点卯。”
“嗯?好像我才是主将不是么?”
“大人统领弋阳节制扬州——但锋镝的统领是清平将军,军中严禁越级行事,大人,谨言慎行。”
沈稷一本正经的背影恍惚间和慕清平的身形渐渐重合,慕流云的嘴角挂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这个小子,虽然和慕清平有点像,但其实比那个武疯子要有趣得多。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这期间沈稷一直呆在城东大营没有离开——锋镝的绝技是百步穿杨的控弦之术,而对于沈稷来说,这几乎是从未接触过的领域。
第一场考试,他就以三箭全部脱靶的成绩遭到慕清平的严厉惩罚——整整三天被迫双手各绑着一块二十斤的石头练习单调的开弓。
“记住,箭的力道只取决于弓有多硬,换言之,就是取决于你的臂力——你之所以射不准,就是因为你只能倾尽全力才能勉强拉开,如此你哪还有余力去控制箭的去向?”
“还有你那对鹣鲽...?...虽然极具巧思,但是别忘了,一力降十会,力道欠缺再精妙的招式也如同隔靴搔痒!”
“如果你真的想要报仇,想要有朝一日可以与柳慎之一较高下,那么从今天开始,除了这把三石弓,你绝不能取巧使用任何暗器——特别是鹣鲽!”
慕清平对他的格外照顾引来了不少羡慕的目光,锋镝之中可以得到慕清平如此倾力教导的人凤毛麟角,至今也不过只有五名千户和沈稷而已。
“将军,慕大人来了。”
“知道了——你继续练,保持这个姿势一个时辰!你,替我盯着他!”慕清平转身而去,而千户蒋五眼中闪烁着让沈稷浑身发毛的热忱,就好像恨不得立刻换下他,自己去站在那里拉弓如满月一样。
...?...
“什么?带他去平京,你疯了?!你和他,到底谁保护谁?”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为今之计,你需要留守...?...”
“那你可以带冯一,陈二,楚三,魏四,或者蒋五,带沈稷去?!”
“其实大可不必如此担心,这次入京我思前想后,最多是有惊无险...?...”
“怎么讲?”
“吕放虽然巴不得我死,不过他断然不会授人以柄;淳于彦么,我已有投效之意,此时对我动手有弊无利...?...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那个疯疯癫癫的柳慎之了——他竟然会利用追捕佟林的契机以长驱虎豹兵发山阴,恐怕吕放都没想到有此一招...?...”
“嗯,这人无论剑法还是心机都可称得上当世翘楚...?...如果有可能的话,我真的不想与他为敌...?...”
“可是我觉得他似乎也不会对我有太大的威胁...?...毕竟,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没了我,吕放又怎么可能继续重用这样一个人?”
“还是小心为上...?...”
“那是当然,所以我不能带走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你们在这里,弋阳就稳如泰山,我在平京就安然无恙,”慕流云从怀里摸出一方铜印,上面的飞鹰印钮栩栩如生,“从今天开始,你全权摄弋阳郡事,印信留给你——必要之时,可取我而代之!”
“这绝对不行!”慕清平激动之下猛然站起,面前的曲柳案几被他硬生生拍出了一双掌印。
慕流云哪里是自信会平安无事,这分明是在交托后事!
“将令如山,你要抗命么!”
“我...?...末将不敢!”
“记住,你我的命,都不是自己的!”
“...?...好了,我走了,明日启程之后,府衙的政务就劳你多费心了——别摆出这种表情,他们可以处理好的,你只需要隔几天去看看,别让我回来的时候看到堆积如山的公文就好~~~”
“流云,你记得小时候么?”
“嗯?怎么了?”
“有一次我们被县令大人家的公子欺负,他放狗咬了我,然后你半夜跑去县衙放火烧了狗窝,被抓住毒打了一顿...?...”
“啊,我记得,到现在你屁股上还有个疤对吧?哈哈哈~~~”
“咳咳咳...?...我的意思是,那次你出门之前,就是现在这种表情...?...”慕清平略显尴尬地咳嗽了几声,然后用双手紧紧按住了慕流云的肩膀道,“万事小心!”
“放心吧!替我守好弋阳!弋阳在,我便安然无事!”慕流云掀开营帐大步流星地离去,背对着慕清平晃了晃他的扇子。
不用看都知道,此时此刻夕阳之下,他的那一抹山羊胡和轻佻的嘴角该是多么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