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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七手八脚地把楚龙吟搀起来,最后有一只大手伸向我,视线里是楚凤箫既关心又有些好笑的脸,这张脸与刚才近在毫厘的那张脸一瞬间重合,让我的大脑皮腺一瞬间冻结。
见我望着这手发怔,楚凤箫弯下身来改为箍着我的胳膊把我从地上拉起,并且飞快地在我耳边低笑着道了声:“就当被狗儿舔了一下罢。”
他——这家伙看见了?!
我抬眼看向他,他冲我贼笑着眨了眨眼,遂又悄悄一指楚龙吟,示意我同他一起上前搀扶——我们是随从,现在不是顾自己的时候。
强迫自己什么都不要想地上前去同楚凤箫一左一右将楚龙吟搀了,因楚凤箫自始至终都低着头,且众人也都以为他不过是个下人,所以没有人注意到他同楚龙吟长得一模一样。
于员外已经达到了给儿子谋官的目的,女儿嫁不嫁官的已经没什么所谓了,因此也不再就此事多做纠缠,忙叫下人去备上车轿,一众人将楚龙吟送至大门外,直到登上轿走出一段距离后才掩上门回去。
车是马车,车夫是于府的人,因此楚凤箫在车厢里“伺候”楚龙吟,我便同车夫坐在外面赶车的位子上。一路无话,很快便到了衙门后宅,将楚龙吟扶下马车后那车夫便作辞回去了,我和楚凤箫将楚龙吟扶进内宅去。
“行了,还装呢?人都走了。”一进府门,楚凤箫突然道,然后一把甩开搭在他肩上的楚龙吟的胳膊。
楚龙吟缺了半边的支撑,整个身体的重量忽地落在了我的肩上,迫得我向旁边趔趄了好几步才勉强站住,睁大眼睛瞪住癞皮狗似地扒在我身上的这个男人。这男人像变脸似地倏地收起那一脸醉相,咧开了一记大大的笑容,伸指在我的脑门上弹了一记,而后放开我,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呻吟着道:“累死老爷我了……宴无好宴,果然不错啊。小情儿,把那个球儿给了楚老二罢,明儿拿去到无诗楼拍卖了,所得银两全部捐了灾区。”
——他一点儿没醉,什么事儿都算计得一清二楚。
这,不大可能啊。我亲眼看着他一杯又一杯的把酒灌下肚去,怎么可能还好好儿地像个没事儿人似的呢?
楚凤箫看出了我眼中疑惑,笑道:“这家伙可是大肚汉——千杯不醉的。”
千杯不醉……
今日这鸿门宴原来自始至终都完完全全地在他的掌握之中!先是装糊涂让于员外等人放松警惕,而后又装好色故意卖个破绽给于家父女以可乘之机,再利用许给于公子官职为诱饵将于员外等几个在清城数一数二的富豪死死网住,令他们不得不大笔地为灾区捐款捐粮——只要能救得灾区的百姓,就是给于家点好处又如何呢,许个官儿做很容易,撤个官去岂不更非难事?以楚龙吟的手段,随随便便找个借口就能搞定。要知道——许官易,筹款难啊。
一顿饭,数万百姓的性命生计,简简单单就这么摆平了。
望着那一摇二晃地往自个儿卧房走去的男人的背影,伸出手轻触右靥,想起他该死的扑倒在我身上时的情形,又想起方才他在于员外及一干老狐狸的包夹中谈笑自若计定乾坤的情形,突然一股无名怒火就烧上了心来——他分明没醉!分明没醉!
也许是因为我的脸色不太好看,楚凤箫过来拍了拍我的肩头:“怎么了?”
怎么了?想吃人。
他偏着头很认真地看了我一阵,“喔”地一声看出了什么来,好笑不已地道:“在生气么?你却是误会他了。那会子那于家小姐也不知是因为心喜还是心慌,把个脚上的绣鞋给弄脱了足,他要是不借故弄出些乱子引开旁人的注意好令于小姐有机会将鞋穿回去,这只小脚儿落在了众人眼里,于小姐这名声只怕就毁了——除了出家就只有自裁一途。虽然摔倒是他有意为之,但是将你一并带倒在地以及……那个嘛,想来他也并非故意,毕竟他无法事先料到你的脸在那个位置,且人在半空也不好掌控身体的方向……嗳嗳,两个都是大男人,就莫要往心里去了嘛,来来,我代他向你赔不是了,可好?”
说着便双手抱拳冲着我深施一礼,仰起脸带着几分调皮地笑:“天儿爷可消气了?”
我看着他这张邻家男孩儿般亲切可爱的脸,吃人的胃口一时也没了。……算了,就如他所说的,只当自己是被狗儿舔了吧,乱恶心一把的。
自我解嘲地笑了笑,仰脸伸了个懒腰,边看头上月亮边故作淡淡地道:“有句话很傻,不过我还是想问你。”
楚凤箫噗地笑出来,道:“问,让我看看这话有多傻。”
“唔……”挠了挠头以掩饰些微的尴尬,“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只不过是个下人呢。”
楚凤箫“哈哈”地也笑得望天:“果然很傻。”说着将一双星亮的眸子望在我的脸上,带着认真地微笑着道:“不过,我这儿还有更傻的话,你要不要听?”
我看着他笑起来,点点头。
他似乎有些不大好意思地干咳了一声儿,压低着嗓子道:“我在很小的时候,身边有一个长随,年纪同我相仿,一直就在身边伺候我。那个时候我和他年纪都还小,也不懂什么尊卑分明、主仆有别,每天都这么形影不离地混在一处,同起同卧,同吃同玩,说他像我的亲兄弟也并不为过。”
“后来渐渐长得大了,有人便来教他规矩。什么主尊仆卑,什么主为仆纲,硬生生地将这兄弟情变成了主仆义。从此后不能再同他打闹玩笑,不能再咬耳轻语,不能再同悲同欢……圣人之书我是读过,只是我不明白人与人之间究竟何来尊卑之分?小时候不明古训,却也并不觉得仆人与主人有何不同,却为何长大后便要这么冷酷无情地非得分个孰命贵孰命贱呢?再尊贵的人也只有一条命,再卑微的人也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人——我有很多年很难接受这样的转变,当看着我的那位长随的眼中渐渐不再与我有那种心脉相通的默契与亲密时,我……当真不喜欢这个。”
“后来,因为这样的隔阂,我与他渐渐疏离,虽然人还是天天在一起,却不再彼此真心相待。而一旦少了真心,就会不自觉地忽视很多关于对方的事……直到那一年,他请了好几日的假没在我身边伺候,当雄伯告诉我他因病而过世时,我才知道……他原来常常吃不好,睡不好,有了隐疾也不敢去治,生怕府里赶了他出去,又因他是我的长随,府里其他的仆人便眼红于他,时常欺负他,打骂他——而他也不敢将这些事告诉我,就因为我是主子,他没资格求得我的同情和帮助……”
“所以,我痛恨自己竟那般冷漠——我曾经的玩伴,曾经亲如手足的朋友,就这么活生生的葬送在我的眼皮底下——有生之年,我不想再看到类似的事发生在我的周围。也许我那可笑的无尊卑论不能宣诸于口,但是,只要我力所能及的,我便会毫不犹豫地去做。小钟儿,我对你同我对府里其它人都是一样的,并非因什么特殊原因而对你区别对待,这一点你要清楚,所以你不必感激我。虽然我不清楚你的来历,但我毕竟是楚家的二少爷,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不能做,不管你以前是做什么的,既然现在的身份已经如此,我……也只能尽力做到给你起码的尊重,却无法真正给你平等的权利,你……能理解么?”
……我理解,我怎么会不理解呢?我可是个现代人啊,居然在这里被一个从小生长在封建社会的古人教育什么是“平等”,这实在有些好笑。
不得不惊讶楚凤箫能有这样的念头——平等,在古代大概只有得道高僧才会有这样的认知吧?虽然他这个念头也只不过是一个模糊的雏形,并且他也不可能真正做到能平等对待所有人——毕竟他从出生到现在一直都是受着周围环境影响的,但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足够了,已经相当的好了,这全是得益于他与他那位长随的那段经历,如此看来……我落身于楚府也并不见得完全是坏事,至少在这里还有一个懂得尊重和关心下人的主子。
见我一时没有吱声,楚凤箫不由笑着挠挠头:“你看,我说这话很傻的吧!你若是想笑话我那就笑出来,憋在心里乱嘀咕可是不讲义气的所为!嗯?听到了?小钟儿?小情儿?情儿爷?”
“乱叫什么……”我低头笑了一笑,复又抬起头来望住他温和的笑脸:“不管怎样,还是要谢谢你。个人的力量永远抗衡不了整个世间的力量,所以你也没必要再为你的那位长随之事长久郁结,世间人都认为他是仆就该有做仆的样子,你又能改变得了什么呢?你能改变的只有自己的心念,但你改变不了他的,他把你当了主子,你就再也不是他的朋友了,勉强为之只能害他更甚。世上无奈之事本就多,哪有事事都能遂人心意的?不妨看得开些,随性而为就是了。”
楚凤箫亮亮的星眸目不转睛地盯了我一阵,唇角轻扬,浅笑如午夜莲花:“你说这些是在安慰我么?这不对呢,明明是我在安慰你来着。……你现在如何了?”
“我很好。”我也浅浅一笑,心平气和,“你呢?”
“我却不好。”他故意皱起修眉。
“怎么?”我问。
“我发觉……我很喜欢你。”楚凤箫眉头一展,笑嘻嘻地道。
“有个聪明的头脑,有种冷静从容的气度,还有些倔强不屈的执拗,偶尔呢……再来点小小的忧郁——怎么说……与众不同就是了。”他这次又笑得很认真。
“过奖了。”我微微勾着唇角,笑得飘飘欲仙。
“我想要了你。”楚凤箫突然对我的神经扔下一枚重磅炸弹,呛得我咳了一下。
——呃,不不,我、我明白他的意思,他、他是想说,想要了我当他的长随,——谁也不许误会!老窦!老如!老耶!不许不许滴,听到的干活?(这都是些什么人?)
“只是怕伤了我现在那位长随兄弟的心。”楚凤箫笑得调皮,仰头吸着微凉的舒润的夜风,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所以啊,只好让楚老大白捡了这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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