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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另有一事,我要问你。”
“大人请讲。”朱常溆发现自己自己一侧变沉了,扭头去看,原来是朱常治彻底睡死在了自己肩头。他扶着桌子借力,努力让自己站稳了,免得摔着了弟弟。
郭正域看了他一眼,“你倒是个疼弟弟的。”又道,“楚王这案子……陛下,可有什么想法?”
事到如今,众说纷纭。郭正域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判案才算是公正了。楚宗人有些说楚王的确是楚恭王的遗腹子,有些一口咬定了朱华奎就是楚恭王妃从王家抱来的。惹得郭正域,一时之间,也不知听谁的好。
在武昌府这些时日下来,他算是看明白了。无论判朱华奎是楚恭王的遗腹子,或是王氏抱来混淆血统的假王,都会引起各方的纷争。既然自己势必吃力不讨好,索性先问明白了天子的意思。
自己的官职是高升,还是贬谪,都得看天子是什么意思。这要是一着错,那就是步步错。绝不能为了一个藩王,将他这辈子都给赔进去。
朱常溆扶着越来越往自己这边儿倒的弟弟,有些吃力地道:“陛下的意思,难道郭大人还不明白吗?”
郭正域面露疑惑之色。“哦?”
“阁中两位沈阁老,一位是拿了楚王的贿赂,京中几乎人人皆知,这一点,想必大人心中也有数。”
说起这个,郭正域就有些义愤填膺起来。他本想拍桌子,余光瞥见朱常治睡得香,就收了这心思。“可不是。朝中正是有这等人在,此案才一直悬而未决。”
“可在两方相争不下的时候,陛下挑了大人。”朱常溆微微一笑,“陛下恩师的门生。难道,这还不够清楚的吗?”他拍了拍朱常治,“大人,舍弟困顿,我先扶他去休息了。”
郭正域点点头,“去吧。”望着朱常溆离开的背影,眼睛登时一亮,方才没听明白的话,也一下子听明白了。
皇太子,他是没见过。可却是听教过太子的翰林编修提过。当今国本,自娘胎出来,腿脚就落了毛病,是个瘸子。
而中宫所出的另一位五皇子,精于算术,拜了大明朝有名的杂学家,前郑藩世子朱载堉为师。
郭正域拍着自己的脑袋。怎么早没想到呢!现在再去细细想一想,从恩师在京中对自己提起要安排两位少年随行,就应该能想到些蛛丝马迹才对。还有,这三封信。
郭正域现在有些后悔,没早些猜出来。和皇太子一路,这、这这……
唉,大好的机会没了。
恐怕自己也等不着回程了,多加派了人手,先让这两位赶紧回京去吧。
按说也不对啊,天子和中宫,怎么会舍得放了皇太子出门?还是微服跑了这么远,一送就送了两个。元辅和恩师,也不拦着?就、就就,这么让人跟着自己出来了?
祖宗诶,这是对自己多大的信任。这路上万一出个岔子,恐怕他这项上人头早就保不住了。
但话又说回来,这皇太子和五皇子,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到武昌来的?听说中宫的兄长,两位皇子的舅舅就在湖广,总不会是来走亲戚?
郭正域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为了一个舅舅,怎么会铤而走险呢?要是身份泄露出去,惹来的可是杀身之祸。也罢,自己先判了楚王的案子便是。他心里已然有数。
沈一贯主楚王无罪,沈鲤主审查楚王。两者倾向已经很明显了。再加上方才朱常溆的暗示。郭正域几乎是想都不用想,提笔就在卷宗上写下朱华奎乃王家子的字样。
案子就这么尘埃落定了。连朱常溆也没想到,一直胶着的案子,到了最后,竟这么轻松就解决了。
朱常溆和朱常治没见着朱华奎最后行刑,郭正域又给了朱常治几日时间,让他算完了账目,先他一步上路。
回京时,陈矩派来暗中保护的锦衣卫们纷纷露了面。先前有郭正域在,他们不方便,现在人手少了,这一路回京,又走不得驿站,恐怕会有不少危险。这便捺捺不住了。
朱常溆安抚下一直没好好休息的弟弟,坐上郭正域细心准备的上等马车,在众人的保护下北上回京。
朱常治这一睡,就睡了一天一夜。等睁开眼的时候,发现正是晚上。因走不得官道,所以今晚是住在野外的。护送的侍卫们分作两班,各自守半个晚上。此时正好在烤肉,做一顿好的填饱肚子。肉香四溢,勾起了朱常治肚子里的馋虫。
“喏,拿着。”朱常溆将烤好的肉塞到弟弟手里,“我早就想着你也差不多该起来了。也是真够能睡的啊,一天一夜,啧啧。”他看着吃的满嘴油的弟弟,“怎么样?好吃不?我烤的。”
朱常治嘴里全是肉,含糊着说不清话,“好吃。”皇兄的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然后小声嘟囔了一句,“就是……盐放的有点少,肉烤得……有点儿老。”
朱常溆脸上的笑哗啦啦全掉光了,板着脸就要抢回来。“爱吃不吃,自己烤去。”
“别呀!”朱常治三两口啃完了肉,因塞得太满,还给噎住了,死命地敲打着胸口。
朱常溆赶紧取来水囊,“快,喝两口!”
朱常治接过水囊打开,大口大口地灌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觉得好些。他不觉埋怨道:“都是皇兄的错,看吧,非得跟我抢。”
“好好好,我错我错。”朱常溆轻轻拍打着弟弟的背,“怎么样?还噎着不?”
朱常治摇头,“不噎了,就是肚子没吃饱,还要。”
“就知道吃。”朱常溆一脸嫌弃,还是从烤好的肉里头挑了个最小的塞给弟弟,“你忘了刚到武昌那会儿,你在舅舅那儿吃了多少肉?第二天就拉肚子了吧?还想受罪呢?”
朱常治讨好地粘上去,“哪能呢,我这、我这不是一天一夜没进项,腹中空空受不了嘛。”他撅着肚子,还拍了拍,声音清脆,“你瞧,现在就是让我……”
朱常溆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得了,你给我安静地吃吧。大家伙儿吃东西,少说那些。”说着就把肉给塞弟弟嘴里。
朱常治嚼巴着嘴里喷香的肉,心里嘟囔,又不是自己先说的,明明就是皇兄。
不公平。以大欺小。回头和父皇、母后告状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朱家的祖宗在保佑庇护着。兄弟两个回京路上,什么匪寇都没撞见,连流民都没见着几个。
只有一事,让朱常治很挂念。他拉了拉边上捧着书卷的兄长,“皇兄,你说……方才为什么锦衣卫不让我去帮那个乞丐?”
朱常溆眉毛一挑,“你说的……是那个没了手脚,还不会说话的?”
“嗯。”朱常治大力点头,“我看那人挺可怜的,就是送去官府承办的善堂养着,也比外头大太阳晒着,冰雪天里冻着,要强吧?”他越说越沮丧,“为什么当时皇兄也拦着我?”
朱常溆沉默了一会儿,本不想和弟弟说出实话的。弟弟还小,且不忍心叫他知道这些污糟糟的事。可既然问起了,又觉得理当让他知道。这世上的凶恶、艰险,远比他们遇到过的,要多得多。
“那人,不是天生的残疾。”朱常溆面无表情地道,“那是采生折割。”
朱常治从未听过这个词儿,“采什么?什么、什么割?”
“采生折割。”朱常溆拉过弟弟的手,在掌心一笔一划,端端正正地写下这四个字。
朱常治在心里把这四个字又描摹了一遍,“这是什么意思?皇兄,先生们好像从来没提过。”
“他们自然不会提。”朱常溆木着脸,“这个词,是大明律里头的。”
朱常治见他面色不对,有些怯意,“那、那什么,皇兄要是不想说,那就不说了吧。”他迅速转过了身子,抱膝而坐。
皇兄刚才的面色看起来好可怕。
朱常溆知道大约是自己方才的表情太过肃然,叫弟弟给吓着了。他凑过去,坐在朱常治的对面。“我给你讲,你看着我,先答应我,别吓着了。”
朱常治大力点头。
“那人并不是天生的残疾。”朱常溆拍拍自己的残腿,“和我不一样。他是被人给折腾成那样的。”
朱常治瞪大了眼睛,听着皇兄说话,也不插嘴。
“我不让你管,是因为这样的人,周围必会有人看着。一有不对就会出来。我们人生地不熟,也不方便表明身份,这样的事,少掺和。”想起方才那一幕,朱常溆心里也很是不好受,他的指甲嵌进底下铺着的席子上,蔺草的草屑刺进了他的指甲缝里头,钻心的疼。
朱常治想了想,“管着他的人,是他的父母吗?”
“怎么可能。”朱常溆抬手想摸摸天真的弟弟,却发现指尖有些血迹。他用帕子擦了擦手,“谁家父母会忍心那般对孩子?易子而食,那也不是吃自家的孩子。我想,大概是拐子吧。”
朱常治觉得喉咙里有什么东西被堵住了,“拐子骗了孩子,然后弄断了他们的手脚,割了他们的舌头,就为了搏人善心,获取钱财。”
朱常治漠然地点头。“不错。”
“为什么、为什么不去官府告他们呢!”朱常治一把抹掉了脸上的泪,“皇兄不是说,大明律里头有吗?那就证明,只要去告了,就会管啊。”
朱常溆说出最为残忍的话来,“无手,何以写出冤屈;无舌,何以道清苦痛。治儿,便是我们领着人上官府去告,那些拐子来了,说这是自家孩子,我们能有什么法子?那个乞儿,也无法自证清白。无凭无据,官府也留不得他。爱莫能助。”
“怎么会这样。”朱常溆的话彻底击碎了朱常治对过去的天真。他总以为,有什么事,报了官府就成了。父皇、母后是这么告诉他的,先生们也是这么告诉他的,就连叔父也这么同他说。
难道……过去说的这些,都是哄自己的话不成?
朱常溆看着沉默下来的弟弟,揽过来贴着他的头。“让天下少一些这样的恶人,正是天家的责任。不仅在父皇,也在于我,和你。治儿,永远不要小看一个人的恶,也不要小看一个人的善。”
“我……我知道了。”朱常治朝兄长那里又挤了一下,“皇兄,我怕。”
朱常溆大力揉搓着他的手臂,“别怕,不会有事的。”他闭上眼,“拐子遇上了我们,只会想法子绑了换钱。才舍不得弄成那等采生折割的模样。”要是弄不来钱,那可就另当别论了。
这话果真如朱常溆所想,转移了弟弟的注意力。“为什么?”朱常治有些好奇,“因为我们比较像富家子弟?能比乞讨换来更多钱?”
“什么叫像,我们本来就是。天家,就是这世上最大的富户。”朱常溆揉揉弟弟的脑袋,“别想了那些不开心的了,想想宫里头正在等我们的父皇和母后吧。太子妃要是见了你,一定会给你做很多好吃的。”
朱常治点头,“我最喜欢吃皇嫂做的膳食了。”他将下巴搁在膝盖上,“要是……刚才那乞儿,也能享人伦之乐,该有多好。”
朱常溆不再言语,怀抱着弟弟,枯坐了一路。到了晚上,侍卫叫他们下来用膳,才动了身子。
郭正域在两位皇子离开武昌后,立刻就写了一封密奏,八百里加急走官道送去宫里。
可事情,就是这么不凑巧。郭正域千算万算,没算到这秘书,却是要过阁臣的手。
而接了这密奏的,正是沈一贯。
沈一贯捏着密奏,对郭正域的心思有几分猜测。是上奏天子,关于楚王的处置?还是拿不定主意,让天子进行决断。
无论是哪一种,自己都最好能提前知道消息。这样才能有个准备。要是朱华奎将自己收受巨额贿赂的事儿给抖落出来,那可就难办了。虽然也能反口说是朱华奎临终攀咬人,可到底对自己的清誉有所损害。
划不来的买卖。
沈一贯拿着密奏,转了转眼珠子。这密奏,自己是不好打开的。除了天子,也就只有内廷有这资格了。陈矩,自然不行。死板,和自己不是一条道上。马堂……倒是行,不过得看他胃口有多大了。
打定了主意,沈一贯将密奏藏在宽大的袖子里,装作公务办累了,出来走走的闲适模样,晃晃悠悠地到了马堂的住处。
“哟,沈阁老。”马堂将翘在桌上的腿放下,人却没站起来,皮笑肉不笑地和沈一贯打招呼,“您可真是咱家这儿的稀客。”
沈一贯冲他笑了笑,“还是马掌印知道我的性子。”他将袖中的密奏露出来,摆在桌上,用指头在上面点了点,“马掌印,开个价吧。”
马堂略一犹豫,有几分不确定地道:“沈阁老这是想瞧瞧?”
“自然。”沈一贯拱手朝着启祥宫的方向行礼,“为陛下效劳,乃是臣子的本分。当今圣上的性子,马掌印是知道的。我早日知道外头的急报,才好有充足的准备为君分忧不是。”
这不是小事,马堂一时还应不下来。他向沈一贯比了个手势,“沈阁老,你等会儿,你等会儿,让咱家好好想一想,想一想……”
沈一贯也不说什么,从怀里抽出一张一百两银票来,摆在桌上,推向马堂。“公公。”他向银票指了指。
谁料马堂登时破口大骂,“好你个沈一贯,你把咱家当什么了?!咱家可是那等见钱眼开之人?”他激动地站起身来,朝启祥宫的方向弓着腰,声泪俱下地道,“外朝臣子为君分忧,我们内廷之人难道不是?咱家这心里头哇,就只有陛下一个人耳!”
沈一贯面色完全不变,又取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压在先前那张上头。他抬起眼,向突然哑了声音的马堂看了看。
“这……”马堂犹豫了,他知道自己心动了。
不过也仅仅是心动,并不足以令他下定决心。
沈一贯又压上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
马堂收了方才的做戏,沉下面色来,重新坐在圈椅上。他双手合起来,不断变幻着手势。
银票又压上了一张,一千两。
“马掌印,也差不多了。”沈一贯的胡子动了动,不知是因他说话的缘故,还是被经过这屋子的穿堂风吹的。“心太贪,可不好。迟早会出事。”
马堂咽了咽口水,喉头动了又动。
两千多两银子啊……
马堂伸出手去,用袖子将银票盖住。他的眼睛里迸发出一种精光来。“此事,咱家知,”他指了指自己,“沈阁老知。”又指了指沈一贯。
“自然。”沈一贯弯起嘴角,脸上满是势在必得。
马堂犹豫,再犹豫,盖住银票的手,慢慢地往回抽。这要是被陛下知道了,那自己还有什么好果子吃?
要不,还是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自己今天要死了QAQ
就先这样吧……我们明日再战OTZ
大家晚安!么么哒,爱你们
小小声,你们爱不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