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封疆弛铁马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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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大胆好动,上蹿下跳的,着实是北梁皇宫中的一抹清新亮色。
一个月多以来,荀韶陵都在玉棂宫和锦绣宫之间徘徊,不过还是去玉棂宫的回数居多,因为相比未央宠辱不惊形喜不显露于色的恬静,周锦瑟总是有办法把荀韶陵留下来。
月末时,深秋已至,锦绣宫门户关闭,未到隆冬,就生起了暖炉,即便如此,倚在美人靠里的未央还是有些颤抖。若不是中了那一支毒剑,她何至于虚弱至此?尤其是每逢体内的毒素遇寒时,都会发作一番,折磨得她痛苦不堪,憔悴不已。
“娘娘,陛下的銮驾将到了。”如意从宫门外跑进来,她们都没想到今晚荀韶陵会来,如意是怕未央无所准备,所以有些急匆匆的。
痛楚从肩上蔓延至全身,她紧要牙根,睁开眼,撑起虚弱的身体:“恩……快些与我整理仪容……接驾。”
是啊,身为妃嫔她还能怎样呢?不收拾好妆容,难道要让他看到自己这一身憔悴惹他厌倦吗?
如意扶起她,锦葵过来帮忙,扶起了她另一边身体,随着这样起身的动作,她的额上渗出一些冷汗,锦葵看得愣了下,如意却只张罗着拿来脂粉给她上妆,指挥若定地吩咐锦葵:“锦葵,快,帮娘娘把衣襟整理下,把厚袍子拿掉吧,把火炉撤走。”
如意站在未央面前动作迅速地给她扑粉补妆,用胭脂掩盖她苍白的脸色,一阵忙乱之后,妆容已整,两人目光对视,如意这才露出些许心疼,低声向她确认:“还行吧?”
未央微微颌首。
殿外传来通传太监的声音:“皇上驾临锦绣宫!”
锦葵打开殿门,主仆三人出门接驾,在微凉的秋风中,未央身形一颤,如意挽住她的手臂,帮助她跪下,作安然状。
“臣妾恭迎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听起来如琴音般婉转,而无人知这动听的“万岁”声下是怎样的咬牙切齿,伤口的疼痛让她在落音的那一瞬,想到的是,荀韶陵,我不要死在你之前,若这伤痛真的会送掉我的性命,我也不会让你真的“万岁”。
荀韶陵款步走过来,怜惜地亲手扶她:“爱妃平身。”
“谢陛下。”她垂面,艰难地起身,不曾正视他。
此刻她浑身都在疼,所以她尽量不与他相触,随在他身侧,一同走进殿去,后面的如意便关上了殿门,不让冷风入侵。
荀韶陵看到了锦葵还没来得及撤走的火炉,有些疑惑道:“未进寒冬,爱妃就需生炉取暖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未央的目光滑过锦葵,伪装笑道:“不是身体不适……臣妾只是有些怕冷罢了。”
不是故意不让他心生怜惜,而是这个时段,她不想他又把注意放到她一人身上。
荀韶陵深望着她,靠近她,伸手去碰她的手,她有些畏缩之意,他以为她只是羞涩,便大方地拉过她的手,拢进自己的手心里,不由得眉头一皱:“怎么这么冰啊?”
她淡淡地回了句:“怕冷,向来如此。”
他的目光太过让人捉摸不透,是置疑还是心疼,还是看出了什么,谁也说不清。
“臣妾给陛下奉茶……”未央想找个理由挣脱他的手,他却不放,反而握得更紧,加了些力气,直接拉过她欲离去的身体,揽过她的肩,把她环在怀里,她心中一颤,身体也一颤,在那一瞬,疼痛从她的肉体一直蔓延到她的心里。
他紧凑在她耳边,“向来如此?”
她不解他话中是不是有别的意思,没有侧头看他,“嗯。”
他就这样望着她的侧脸,伸手抚过她的脸颊,让她侧头与自己对视,凝眉细看她的面容。
未央近乎难以呼吸,这样的距离,这样沉默的对视,没有动作没有语言,必须靠自己的眼神来伪装,这个时候,她心里好像失了衡,她有些不知所措,再这样下去,她知道自己肯定会出现破绽让他起疑,或许不会让他起疑——那才是她最怕的。
她避开他的目光,他搂她搂得更紧些,手臂压到了她的肩膀,她不禁皱起了眉,倒吸一口冷气。
他放开她,看着她的肩部,“还说不是不舒服?”
她低头退后一步:“只是小恙,让陛下不悦了,臣妾有罪。”
荀韶陵眸色幽暗,看她恬淡无惊的样子,默叹一声,忽而拂袖而去:“既然你身体抱恙,那就早些歇息,朕今夜还是去玉棂宫吧。”
她低垂的目光一僵,抬眼看了下他的背影,开口道:“臣妾恭送陛下。”心里莫名有些自嘲。
听到她波澜不惊的声音,他驻足,仰头,又是默叹了一口气,回过身:“哦,对了,母后提议让朕封周美人为妃,你觉得如何?”他在期待那双静如止水的眸子里会有一点波澜。
然而她没有。细作做到她这个份上真的已经可以什么都不形于色了,温婉大方的妃子才能让君王舒心,于是,她就温婉大方地回道:“臣妾觉得,甚好,甚好。”
她回答完,准备再次行礼恭送他,他却没有再次转身离开。
“诶!”他彻底无奈,叹了一声,返身走向她:“阑妃啊阑妃,朕是拿你没办法了……”
未央眼神一凝,恍惚片刻,他已走到了眼前,再次握起她的手:“方才,朕是哄你的,你身体不舒服,可是因为余毒又发作了?哪里不适你尽管告诉朕,你放心,朕不走。近来朕少来锦绣宫了,冷落了你,今晚来这,以为你会有所介意,可你呀你,究竟是太贤惠大方了还是太寡淡了呢?朕真想看看你不这么寡淡的样子……”
未央平稳的神色中闪过一丝慌张,她转过身,还是缓缓抽出了被他握着的手:“周美人侍奉陛下周到万全,得陛下盛宠,这也是好事,臣妾应当为陛下和周美人心悦,何来介意?”
荀韶陵被她一言噎住,心中郁闷,想来可笑,她这软绵绵的话无喜无怒,却让他不由得介怀,觉得有的时候真是无法知她心意,明明互为知音明明相敬如宾,两人之间却又好像始终有一层隔膜,为什么她就不能像周美人那样明言自己的喜怒?
未几,如意入拜,给未央奉上药汤,荀韶陵接过来,要亲自喂她。
之前他从未如此体贴过,何况是九五之尊的傲气,何曾放下过?跟周美人相处这么一段时日,他也有了如此柔肠了?未央这么一想,再次心乱,一时全然乱了阵脚,手一抖,不小心将他伸过来的汤匙打落在地,她心里惊骇,连忙跪拜借由请恕,一旁的如意都受了惊吓。
他却未有动气,只当真是她失神失手了,扶她起来,从如意那拿过绢巾给她擦拭手上的药渍,“烫着了吧?都红了这么一块了……疼不疼?”
第二日,未央与如意独处时,如意暗问她:“昨晚,你为何一下那么慌神?险些露了破绽。”
未央凝眉深思:“昨晚荀韶陵……太不寻常了……忽然那样屈尊降贵……”
“就因为这?”如意想了下,尚有不解:“好吧……我看他是真对你动情了吧,不然何至于那样哄你?”
未央冷笑,摇摇头:“不,如意你多想了,动情?我先前那样一场生死相许的戏码他都没有真的动情,还听上官天元之言处处防备我,怎么可能到如今就动情了?荀韶陵是帝王,我只不过是个妃子,在他眼里跟后宫中其他美人有何异?他念的不是真情而是温情,周美人正受他盛宠,他又不想落下我这边,三心二意,又不想我心里不舒服让他不开心而已。”
如意望着未央冷静淡漠的面容,欲有所言,还是罢了,转而言道:“那既如此,他虚情假意,你更应该迎合他这虚情假意啊,他昨晚的意思就是他想你在乎他为他吃醋,你总是那么淡然,他又怎么知你“心”意呢?”
未央笑道:“好啊,你倒是看得明白……昨晚我是有意疏离他,不然他又怎么会对我那么体贴?”
“可是忽冷之后就应当及时忽热不是吗?”如意掩嘴偷笑。
未央颌首,若有所思:“是的,的确应该“忽热”一下了。周锦瑟那边顺也该顺到头了,是时候做我们的事了……”
“恩,哪有她一直得意的道理?”
想到周锦瑟,未央目光一凛,叹道:“要说动情……恐怕只有周锦瑟一人是真动情了……”
本月的月中是吉日,荀韶陵接受魏太后的建议,为防阑妃在宫中一人独大,封周美人周锦瑟为锦妃,赐笺表金印。未央用丧命之险才换得的东西,就这么轻而易举地送给她了。
当日傍晚,荀韶陵去了玉棂宫,并未有仪仗跟随,只是一时兴起想去看看周锦瑟。进入玉棂宫,跪迎他的却不止周锦瑟一人,还有未央。
“阑妃?你怎会在此?”荀韶陵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未央回道:“今日锦妃妹妹受封,臣妾特来拜贺,跟锦妃妹妹几日不见了,话多了些,说着就说到现在了,正要告辞,没想到陛下今日这么早就摆驾玉棂宫……”她大方地一笑,看了眼荀韶陵与锦妃,道:“如此,臣妾就不叨扰陛下和锦妃妹妹了,就此告退。”
周锦瑟一行完礼就亲密地挽上了荀韶陵的胳膊,调皮地倚在他肩上笑语盈盈。
未央见了也无什么表情变化,恬然告退,只是走出两步后,稍稍回头,瞥了一眼,果然荀韶陵还在看着她,她那一眼,如秋水之望,目含幽光,明灭显然,将所有想表达的情绪及心意都倾注在这样一个眼神里。
看过这一眼,荀韶陵顿时心头一颤,倏忽间不知所措,心中甚怜她眼里的愁思,被这样一个眼神打动,以为自己看到了她从不显露的内心深处。
她又走出一步,突然间,手腕被人从后面握住,“阑妃……”
未央回身,疑惑地看向荀韶陵,注意到他微愕的神情,她就知道自己赢了,但是这种赢却只让她感到满足,而并非快乐。
“陛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荀韶陵回过神来,道:“朕也是有几日不见你了,走,朕与你一齐走回锦绣宫如何?”
未央佯劝他留下陪锦妃,而他还是揽起未央走出了玉棂宫。
周锦瑟没法子只好装作大方地恭送荀韶陵,然而简直气急败坏,心里埋怨与未央交往会害自己不得盛宠,她的婢女也劝她此后少与未央来往。
但是,之后,她却与未央来往更密了,就似从前,时常往锦绣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