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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头我以为自己是一只鸟。慢慢地,这只鸟领悟到,它与躯壳里的那个“它”不是一回事儿。这只鸟觉得自己受到禁锢,当它的感觉器官开始起作用时,它意识到光与暗、冷与热。当感觉变得敏锐后,它寻求突破。然后,有一天,它开始与黏质的凝胶和易脆的墙壁作斗争,一直不停,直到它破壳而出,孤零零地置身于那个由疑惑、恐惧、颜色与未知事物构成的令人眩晕的世界。
——大卫·米切尔《幽灵代笔》
Ray发来消息,“你将是【她+】的御用摄影师?”
一怔之余我即刻明白,梦露。想来梦露找投资人找上了Ray。
我回复,“看来是的。”想了想又追上一句,“有幸得到你的加持吗?”
“【她+】还是你的个人摄影展?”
他这样一说,我立时惭愧。大约我在Ray眼里竟成了事情总无交待回复和下文的那种人。关于个展,我一直没有给他任何答复,他当然不会追问,但显然也没有忘记。
我也没有忘记他是怎样犀利与无需我说谎的一个人,于是诚恳地道歉和说实话,“关于个展,抱歉一直没有回复你,实在是我并没有想好,并不自信已经到了可以展出的程度。但又确实诱惑,所以我也没法忍心说不。”
“原来如此。”Ray说。“可方便电话?还是你有时间碰面?”
“电话吧。”我立刻说。
刚一接通,Ray第一句竟是,“我还以为我的提议冒犯了你。”
他的声音悦耳,语气和煦,令人如沐春风。
“怎会?”
“你的反应和态度啊。令我自省是否唐突,或者,有点指手画脚的感觉?”
Ray可绝不是瞻前顾后患得患失那种人。我禁不住笑起来,“这种画风完全不符合也不适合你的啊。”
“可能是上次不小心冒犯你的后遗症?”
我马上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上次“打赏”那件事。还真是有点冒犯,我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有个建议,不,想法。我看了【她+】的商业计划书,感觉是一个很不错的项目,对你来说,这一下就有很多脸可以拍了,我想应该足够可以展出的程度。”
原来他还念念不忘让我开个展的事。
“你会投【她+】吗?”我径直问。
“对你很重要?”
这叫人怎样回答,他是问【她+】还是他的投资?
但我认真想了想,诚实回答,“是的,对我很重要。”
他的投资对【她+】很重要,而【她+】对我很重要——因为它对我在意的人们很重要,阿巫,大平,梦露,他们都需要这个项目。
“好的,知道了。”Ray顿一顿,“我会认真考虑。”
我意外,“我以为你会说,好,我投。”
“哈哈哈,”他笑起来,“怎么,我像是一个会为博红颜一笑一掷千金的人?”
我心一跳,继而平静下来,他当然是在开玩笑。
“不不,怎么会,”我说,“你当然是一个非常——”我咽下了“精明”二字,改口“——有投资眼光的商人。”
“听出来了,你在抨击我是一个唯利是图的生意人呢。”他的语气没有丝毫不悦,似乎在和我开玩笑。
“生意的本质就是唯利是图。即便慈善事业也是唯利是图的,只是这个’利’是慈善所追求的利益和目标。所以就算我这么说了,又怎能算抨击呢?何况谁说这个利益就一定是金钱呢,每个人对利益的标准未必相同。”我如是说。
“难得你竟这样看待。”
又聊几句,梦露的语音通话打来,我便和Ray告辞挂断。不待我开口,梦露就噼哩啪啦一大堆,埋怨我和谁电话占线这么久,害她半天打不进来,只能跑去找到一个网络好的地方拨语音通话。她说前天刚从阿巫那儿收到商业计划书,就首先发给了Ray,结果今早接到Ray的电话,提了一些问题,看样子很有兴趣……她希望我和她打配合,成功拿下Ray。我这才有机会开口说话,说了刚才。
“哈,这样的话,我感觉成功希望很大哦。”梦露说。
我也承认确实有此感觉。
“那就要乘胜追击。”她说。
我却感觉不必,“既然Ray说会认真考虑,那么就一定会,何必催?何况,怎么个追击法?”
“那就要靠你了。”梦露严肃说,“嘉叶同志,你为党国效力的时候到了。”
我生起不好的预感。
果然,她接着说,“最直截了当的方法当然是色诱。Ray对你有意思是明摆的,你以身相许的话,既坐实了这笔投资,又能享受一具新鲜肉身,可谓利人利己——”
“呸,”我打断她,“这么美的事你自己去。”
“我想啊!”梦露叹息,“可是人家Ray未必肯啊,要不我还用跟你说?早就贴上去,然后可以拿着投资款拍到大平脸上了。”
“拍大平做什么?”
“他觉得我只认钱呗。但是团队中全是你们三个这样搞艺术的,没有人提钱,没有人想钱的事儿,不饿死才怪。”
“那当然啦,所以我们非常需要你。但是除了Ray,是否多找几个投资人?毕竟时间不等人,万一——”
“没有万一,必须拿下Ray。”梦露斩钉截铁,态度坚决。“我没睡到他,你没睡到他,他再不出点钱怎么行?”
我笑得不行,“你这什么逻辑?敢情不给人就得给钱。”
“我通常可是两个都要的。”
“对对,你狠。Ray应该谢你不睡之恩。”
我终于还是答应梦露一起去见Ray,美其名曰可以现场答疑解问,实则不过是变相施压。但我想以Ray的老道,既然肯见,当然不怕施压。时间约在下周。
结束通话前梦露问起世德,我们的关系以及他的经济问题最后怎样解决,确定我没有上手相帮的意思才放过我。
我坐着发了一阵呆。我以为和世德在经历过之前那样激烈的碰撞,彼此说了那么多刻薄话,甚至恶毒地攻击,决绝地断交,又那样热烈地和好,充分地沟通之后,会有些改变。然而并没有,依旧是长时间的沉默和冷落。自那天他陪我搭地铁,到我换乘时各奔东西之后,他就再无音讯了。一颗石子落入湖中会激起涟漪,但我到家后发出的消息却投入了沼泽,没有任何回应,——临别前是他情深款款让我到家后给他发消息说一声,好像多么关心我的平安一般……于是我便也保持沉默。
去影棚晃荡一圈,旁观一下小伍拍照,再回到办公室,除了看到梦露在群里向大平和阿巫通报融资进展,还收到世德消息。
他说,“今天下午有一个瞬间我跌进一个无法言传的深渊里。我突然意识到,如果这个状态成为常态,我的世界将会就此灰飞烟灭。有那么两秒钟的时间,感觉只有空无。那一刻,头脑是惊慌的。”
我感到好奇,不禁问了许多问题:“当时你在做什么,持续时间多长,惊慌过后有什么感觉?”等等。
初时他还回答,说,“头脑会有害怕的感觉,怕那种未知的状态,像是时间停滞,一切变成了客体。惊慌过后一切照旧,感觉距离开悟越来越近了,意识的本质越来越明了。”
我便又问,“意识的本质指什么?”
“没有客观世界。没有客观存在的世界也就没有客观存在的个体,世界和个体意识同时诞生和消失。”然后他突然就说,“说什么都不是真的,我想静一下。”
“你希望我怎样呢?你想告诉我什么,又为什么告诉我?”我感到不快。
“我不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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